季卫东教授：把法治的接力棒传下去

来源：上海交通大学凯原法学院

把法治的接力棒传下去

在凯原法学院2014级新生开学典礼上的致辞

亲爱的2014级新生同学们：

你们或许会觉得奇怪，法学院的新生开学典礼为什么比其他学院晚了十天才举行?理由似乎很简单。因为，中国法律制度的发展总是滞后的。从清末开始，现代法典编纂就比产业洋务运动晚了几十年。在过去三十五年的改革开放时代，从1979年的人治与法治争论到1997年确立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的方针，其间也相隔了十八年。然而好景不长，借用法学界良心代言人江平教授的表述，过度维稳导致了法治“十年停滞、五年倒退”的局面。所以，法学院的事情慢一拍、两拍是不足为奇的。何况美国大法官休尼特也早就有言在先：“正义从来不会缺席，只会迟到”。

但是，对这样的说辞，你们肯定会感到不满意。你们当中或许有人会反问：凯原法学院不是被业界和社会认为发展最快、没有“之一”的法学院吗?今年不是全面深化改革元年吗?即将在10月份召开的中共十八届四中全会，专门讨论推进依法治国的主题，这样史无前例的形势，预示了法律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繁荣前程，我们怎能不“东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上海花”呢?答案其实也很明快。只要打开最近的报纸，看一看专家们“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态度，听一听法院、检察院里围绕精兵简政“员额制”的激烈辩驳，就会立即得出这样的结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尤其是吃不了交大留园餐厅的名菜“马桥豆腐煲”。

看上去，法治思维和法治方式在中国，就像本院法学楼的那尊富有深远涵义的雕塑“张弓无箭”那样，总是处于“不射之射”的状态。何况从铁拳反腐败的系列举措到监控权力的制度化安排，实际上也是草蛇伏线、灰延千里。在这里，任何超前的、激进的主张恐怕只能落得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对于在座各位而言，国际著名的学者型法官卡多佐有个形容当是美妙而贴切的。他认为“法律就像旅行一样，必须为明天做准备。它必须具备成长的原则”。正是为了明天、为了成长，我们才在一个恰当的时间、一处恰当的空间、为一群恰当的对象举办这样一场法律威风堂堂、煞有介事的典礼。

为什么说今天是恰当的时间?如果我们再提前几天，英国的2014-15年度QS世界高校法学院排名榜还没有公布，那就无法在第一时间告诉你们凯原法学院再次进入世界百强之列的喜讯了。我们学院已经连续四年上榜，并且今年的序位已经递进到第69。按照八卦说法，这个数字颇有些神秘：颠来倒去看起来都一样，很像一对太极鱼；3+3得六，六六大顺，3*3得九，九九归一。总而言之，三三制大吉。

更重要的是，现行宪法的最初版本于1954年9月20日通过并颁布，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于同年9月28日闭幕。所以，今年是人大制度成立和五四宪法制定六十周年的花甲纪念，而今天正好夹在这两个最重要的立宪时刻之间。在如此巧合的历史节点上，我们师生相聚，展望“法治中国”、“依宪执政”的金秋十月，当然充满了期待。英国法律改革运动的先驱者和领袖边沁早就指出：“一个细小的、瞬息即逝的期望可以经常地从纯自然的环境中产生出来，但一个强烈而持久的期望，则只能来自于法律”。

为什么说此地是恰当的空间?我们法学院所在的校园位处上海心脏地带，拥有全国唯一能讲述将近一百二十年现代大学发展故事的历史建筑群。这里曾经是晚明著名科学家、文渊阁大学士徐光启的故园。附近的土山湾，为西方文化、艺术以及教育在中国传播的一个重要源头。有三条上海最重要的地铁线在我们法学院的门口交汇，使我们与兄弟院校的交流极其便捷。上海市政法委、市高级法院、市检察院、市司法局、市律师协会、市法学会离我们法学院的车程距离都只有十几分钟乃至几分钟，有利于我们与行业需求的无缝对接。

特别值得指出的是，一年以前，自由贸易试验区在浦东揭牌，让全世界都知道全中国可推广、可复制的法律制度创新就在上海进行，而我们有幸在未来三十年近距离观察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前沿景观究竟如何变化。有关方面正在力推的司法体制改革方案也是从上海发轫的。世界知识产权组织的第一个海外业务机构设在上海，这意味着亚太地区的科技成果交易中心已经转移。金砖五国银行也将落户上海，这意味国际金融秩序的地壳移动已经开始，而英国伦敦城和美国曼哈顿发展的历史证明：金融中心在哪里，律师业务中心也就在哪里。所以，可以说上海交通大学凯原法学院的新楼有八面来风。站在这里，你能纵览中国法制演变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为什么说你们是恰当的对象?这次我们迎来的新生共有270位，其中本科生占18%、硕士生占75%、博士生占7%。今年上海交通大学文科招生形势喜人，本科录取分数线进入前三名的地方有十七个省市、排名第四的有五个省市、排名第五的也有五个省市。法学院的本科新生素质之高也是空前的，在座的同学中有人高考成绩在全省是名列前茅的，有人展现了多方面的卓越才艺。新入学的硕士研究生当中，有三十人是通过卓越法律人夏令营遴选出来的，全部来自985高校和有国家重点学科的政法大学。他们在今年暑期的研讨、参观、文艺晚会中就已经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还有一些同班、同寝室的闺蜜发小结伴而来的佳话。这次入学的留学生共有29人，其中学位留学生13人，占总数的45%，还有16人是交换交流生。他们分别来自四大洲的不同国家，包括韩国、泰国、日本、新加坡、美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奥地利、西班牙、荷兰、以色列、沙特阿拉伯、埃塞俄比亚等等。让我们感到骄傲的是，从这个九月开始，罗马尼亚驻沪总领事Florin Marius Tacu先生也到凯原法学院中国法硕士学位项目就读。今天，在这里，我代表凯原法学院全体教职员工，正式向如此优秀的全体新生表示最热烈的欢迎!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两个月前我到山西太原参加了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法学学部组织的“民主、法治与国家治理现代化”学术研讨会，当时大家热议的一个主题就是十八届四中全会关于依法治国将做出什么样的重大决定。在会议结束后，我和几位学界朋友顺便到平遥古城游览。当地文庙教谕斋有一副门联很能反映我当时以及现在的心境。上联写道“知国家大事尚可为也”，暗示走向“法治中国”的时事。下联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像是对法学院教授们的鼓舞。横匾四个字：“博学笃志”，可谓对各位同学的励志格言。在我看来，一批杰出新生今天入学，的确称得上“得天下英才”了。关键问题是怎样才能真正做好那个“而教育之”。这些年来，凯原法学院在课程设置和教学方法的改革方面特别注意了如下三个维度。

第一、对接行业需求。法学教育以培养高层次的职业法律人为主，当然必须与法院、检察院、律师事务所、公司法务部等密切合作，侧重思维方式和实务技能的训练。我们学院已经聘请了若干名经验和学识都非常出色的“实务教授(professor of practice)”来从事体系化教学工作，实务技能训练课程的比率也比教育部的标准高出五个百分点。我们采取的一项具有创新意义的教学举措是鼓励实体法教师和程序法教师、专职教师和实务部门兼职教师共同开设“统一战线(unibus)”课程。

第二、防止在强调法律职业教育之余忽视研究创新型人才和领袖型人才培养的偏颇。为了保证学术和思想的质量，我们必须追求高尚和卓越。学术发展的方向应该是普遍性。因为记述的知识内容是不应该被记述者的主观任意性所左右的，是可以重复验证或者反证的，所以，从事研究的人不能仅仅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思考和论述，而必须站在普遍性的立场上，使自己的认识和表达对他者、对沟通活动都开放。对于人文社会科学而言，学术的本质是发现或者邂逅未知对象，与之进行对话，进而通过沟通和诠释不断实现话语体系的自我更新或者革命；思想的本质是对现状的理性批判和反思，而不是人云亦云。简而言之，什么都有，但并非有什么都行——培养研究创新型人才和领袖型人才特别需要这种自由、宽容以及思想交锋的环境。

第三、在全球竞争的背景下，推动法学教育的国际化。为了拓展学生的视野，有必要更加重视国际法、比较法、国别法的课程，增设双语教学或全外语教学课程，加强与外国相关机构的交流以及教学和研究合作，提供更多的留学、访学以及海外研修的机会，适当聘任外籍教师。有必要强调的是，我们学院还在东京的跨国公司法务部、纽约和帕拉奥托涉外律师事务所以及世界银行设立了海外实习基地。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由于全体师生的共同努力，上海交通大学的法学教育改革和发展已经初见成效。例如在今年的春天，特班学生徐淼的论文在一千份参赛作品中脱颖而出，应邀参加国际大学生委员会第44届圣加伦论坛，作为“明日领袖”与当代各界杰出人士对话。不久前，她以研究生身份获得国家留学基金委资助出国深造。2014届本科生孔帅还同时获得哈佛大学、剑桥大学等八家世界一流法学院录取通知，最后选择到哈佛法学院就读。2013级法学硕士研究生黄亮同学本月初在北京举行的第九届中国法学家论坛上获得征文一等奖的殊荣。在第十二届亚太国际人道法模拟法庭比赛中，我院代表队获得最佳书状奖，这是中国大陆赛区代表队迄今为止获得的最好排名。在2014年国际刑事法院模拟法庭比赛中，我院代表队获得二等奖的佳绩。在亚太地区企业并购模拟竞赛中，我院连续三年创造辉煌，分别获得团体冠军、最佳并购团以及最佳并购书类等三大集体奖以及一项最佳队员贡献奖。

现在，就是现在，法治长跑的接力棒交到了你们手里。在五四宪法花甲还历之际，在国家治理体系与民更始的关头，在综合改革和制度创新的最前沿上海，在一个不断跃进的法学院，你们齐聚东方会堂，是在接受时代赋予的使命。我相信，你们不会辜负这个巨变的时代，你们不会有辱这个神圣使命，你们一定能够续写出更加辉煌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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